新的志愿者就要来到钻石城的前一天晚上，S09区上方的云层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粘稠，次日，天没有像往常一样亮起来。
克里姆林标准时7时左右，第一批雨点抵达了这片废土的地面，在那之后，老天爷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朝着脚下的世界盆倾瓢泼起来。
钻石城在平日里弥漫在大街小巷的肮脏的气味被雨水携带的负氧离子冲淡了，原本死气沉沉，只有枪和格里芬直升机的螺旋桨才会打破的寂静被细密急促的雨脚声、雨水汇聚成流从屋檐滴落的水花声代替。
虽然没有打雷，赫丽安差不多随着大雨的降下苏醒的，揉着眼睛翻身下床来到因为她的靠近而缓缓拉开帘子的落地窗前。
原本能够因为身处制高点而能够尽收眼底的钻石城被交织的雨幕遮蔽了大半，仿佛一张被手抹过的素描画，只剩下轮廓和最基本的明暗关系。
两架格里芬的高速直升机已经出发了，赫丽安在窗边目送着它们一直向远方飞去，直到这些黑色大鸟暗红色的警示灯也隐没在雨中为止。
黑帮的运输车队已经在分割钻石城和S09区荒原的高墙前准备就绪，车灯大开着，挡风玻璃的雨刷不断地抹去泼洒在其上的水帘，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随着格里芬直升机的出现，开在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墙表面的巨大闸门在一片齿轮啮合、链条传动的闷响之中缓缓开启。
直升机的舱门在半空中滑开，战术人形们纷纷从中跃出，两两在每一辆重型货车的集装箱上硬着陆。
参与这次行动的，是全部由精英人形组成，代号为“神机”的第一作战梯队。
“今天荒原的能见度绝对不好。”落在同一辆车上的79式和JS 9脚下的货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穿过那扇厚达数米，散发着铁锈味的闸门——事实上，由于暴雨的缘故，这块形状突出高墙倾斜式墙体的通道已经变成了水帘洞。
待到修长笨重的车身完全钻出钻石城的边界，货车伸过车顶的排气管吐出一股黑烟，一边颤抖着一边加速，直径近两米的轮胎从坑洼地面上搅起大捧大捧的泥浆，在自己的侧面留下了一连串指向斜后上放的放射状态污印。
79式转过身注视着紧随其后的另外一辆货车从闸门中钻出，然后突然一缩脖子。
“79姐，你怎么了？”JS 9上前一步，随后被79式伸手制止。
79式放松肩膀上的肌肉，尴尬地扭了扭脖子：“后面那辆车上有我的傀儡，头盔和胸甲的接缝有点松，闸门上的瀑布漏进去了。”
「这次行动的车程有整整10个小时，5小时过去5小时回来，别一直在车顶上站着，区驾驶座里面躲躲雨。」
“可是长官，黑帮不是在开车吗？”79式发问道。
97式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上传来：“并没有，似乎除了第一辆以外，所有的货车都是自动驾驶的——顺便，我和姐姐已经钻进去了。”
JS 9快步走到车头，翻过身子凑近车窗往里看，驾驶舱中果然空空如也，只有方向盘、变速箱、油门、刹车和离合在自己旋转运动。
「这货车是三战期间正规军在补给线起点附近用来运输军火的重型载具，有自动驾驶系统，一般只要设定好路径就能自己抵达目的地，不过因为是联合研发，所以等到后几年战况胶着之后绝大部分都被拆掉了自律芯片，钻石城的这些东西居然还留着，恐怕是最早的一批。」
“联合研发……”JS 9和79式钻进驾驶舱之后就开始好奇地四下打量起来，接着它们在仪表盘附近找到了一串熟悉的英文。
MADE IN CHINA
“……”两名SMG人形对视一眼，决定不再深究这个问题。
今天的荒原能见度的确非常糟糕，货车之外能够被清楚地观察的范围只有两米不到，视线再往远处投射，则只能望见无边无际的灰黑色。
荒原并不平坦，将目光投向被车队当作道路经过的路经两边的地面时，时不时能发现许多已经风化锈蚀得难以辨认的本来面目的旧日建筑的废墟，它们绝大多数是在三战期间被战火夷为平地的，千疮百孔的表面却遍布着不少崭新的切割痕迹——钻石城修建房屋所需要的材料大多来自这些已经被抛弃的废物。
还有一些存在时间更短的东西，比如说一些型号同车队相同的载具骨架残骸，以各种各样的姿势、五花八门的形状静静地躺在路边，骨架表面遍布着瘆人的弹孔。
那些是在过去的几年中，被辐射生物或者三战遗留的自律武器袭击而未能平安返回钻石城的其它运输车队，被击毁在半路之后，黑帮会迅速地派出新的车队抵达现场，将所有仍然能够继续利用的资源回收：幸存的红十字会物资、没有损坏的各种车辆零件，甚至是作为集装箱外壳的铁皮和战死同伴被血污浸透的衣服和武器。
除此之外，还有——
“79姐，那就是上一个79式彻底牺牲的地方。”一言不发地在雨中行进了2个小时之后，JS 9率先打破了沉默，它用手肘捅了捅79式的侧身，又指指窗外，“没想到会经过这里。
79式一愣，探身来到自己同伴的这一侧，顺着JS 9的指示望向窗外。
车队已经驶出了城市的废墟，来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一片开阔的空地上，突兀地插着一把冲锋枪。
“……我知道，那面墙上的二维码是我亲手涂上去的，里面记录了人形阵亡的全部过程。”79式轻声答道。
在冲锋枪附近，车队开始转弯，两名人形得以有更多的时间注视那把因为被流弹击中而有些变形的武器。
形容人形的损毁，谭瀚林总是使用用来形容人类士兵死亡的“牺牲”“阵亡”等等名词，而当一名人形的全部五台傀儡在同一个任务中全部损坏，他又会在这些名词前追加“彻底”两个字。
彻底牺牲的人形曾经经历过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事件以及它阵亡的原因，会经同队队友和平日与它交际密切的伙伴来整理，最后浓缩在一个长款为10厘米的二维码，由同型号的接替人形亲手喷涂在指挥部的那堵墙上。
而在人形牺牲的战场上，谭瀚林命令从5把傀儡使用的武器之中留下一把在原地。
79式一直盯着自己——曾经的自己使用的武器，一言不发，直到它完全从驾驶舱的车窗中消失，才慢慢地坐回自己的座位：“9，你说我们在彻底牺牲的时候，会失去什么？”
“没来得及上传到格里芬服务器的作战经验数据。”JS 9立刻回答道，“新的人形主机需要重新写入自律方案和报告书，否则无法恢复上一名主机的作战效能，和傀儡的兼容也需要重新调试。”
“……还有呢？”
“没了……吧？”
79式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突然抬起了自己的那根机械义肢，在空中投影出一个音频窗口。
「前辈，我今天能够同时兼容3名傀儡了！」
「前辈……？」
「您使用的武器原型的研发时间比我的早，而且编写我们心智模块的是用一个工作室（指立绘都出自防弹乳牛），所以这样叫……也没什么不妥吧？就像95式和97式一样。」
「要是这么追溯的话，咱们原型武器的构造和设计理念可不像95跟97一样，而且……前辈啊……咱们是同一批被长官制造出来的人形，或许没有什么辈分可言。」
「是吗……」
「喂，至于失落成这样吗……」
「……」
「姐姐吧。」
「诶？」
「最多允许你这么称呼，你不是渴望95和97那样的关系吗？这是最大程度的妥协。」
「真的？但是，咱们原型武器诞生的时间跨度好像也比95式和97式长得多……」
「怎么？你还要叫我妈不成？」
「没有没有没有！79姐我错啦~」
……
JS 9静静地听着这段音频，注视着79式的双眼：“这是我记录在那块二维码里面的音频。”
“所以，现在的‘我’所接受的你的称呼，来自曾经的‘我’。”79式关闭自己手臂上的通讯终端，“在解读那块二维码之前，我不可能知道。相同的型号，相同的性能，我却无法拥有相同的记忆。”
“……”
“即使现在的79式比你还要晚从生产槽里爬出来，即使现在的79式比你的作战效能还要低，但是却被你以姐姐向称。上一个‘我’应该是一个称职的姐姐吧，我记得它之所以彻底牺牲，就是因为为了让同样距离那辆装甲车非常近的你平安回去。”79式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如今的我被强加上这个称呼时候，其实没有什么实感，只觉得像是……模仿人类而做的过家家。”
“所以，现在的79式讨厌这个称呼？”JS 9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记忆——我是说，那么多的自律方案。”
“哦……”
JS 9别过头去，终止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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